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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一十二章石破天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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鄭廣川沈默了,眼前這個年輕的後輩表現出來的從容和淡定是他從來遇見過的,在死神的註視之下,他完全視若無睹,這種強大的心理素質無疑也給了他巨大的壓力。

“老鄭,我保證能夠在你開槍的同時也打爆你的頭,要不你就開一槍吧?!咱倆都是二十一區培養出來的兵,鬧個自相殘殺讓外面人恥笑一下也挺好,反正你也不要臉面了,我自己正好也是個厚臉皮的人。”路揚嘻皮笑臉的一句話,卻像刀子一樣深深地插進了鄭廣川的心裏。同門相殘,外人肯定是要恥笑的,每個人有基本的底線,就像很多鄉間的無知父母打罵自己的孩子從不留情,但是自己可以打罵,別人罵一聲就不行。不知道在心理學和社會學的範疇裏,這是一種什麽樣的人類行為?

門後的鄭廣川沈默了半晌後說道:“你以為我想讓人家恥笑嗎?你以為我喜歡殺人,尤其殺的還是二十一區的人?小子,別和我玩攻心戰,和我玩這一套你是真的太嫩了,我在邊境那場戰爭中殺過太多的人,對殺人已經沒有興趣了。”

“那我想知道你為什麽會再殺這麽多人?破案不是我的事情,我只負責清理門戶,所以對具體的案情不太關心,你能和我說說嗎?……當然我保證在你說完事情之前絕對不開槍,如果你想開槍也不用太客氣,只管開就是了。”

“你這個小混蛋把我當什麽人了?如果不是我那次沖動,現在應該是你的上級領導,還輪得著你在這裏訓我?”鄭廣川作為一名曾經的二十一區教官,他有他人格上的驕傲。

路揚嘿嘿一笑:“那對不起,是我把你想齷蹉了,我以為你用這種技倆把我騙來想宰了我,就不是個什麽君子。”

鄭廣川沒和他鬥嘴,他沈默了一下問道:“真想知道我為什麽會殺人?”

路揚收起了嘻皮笑臉,很嚴肅地說:“當然,我不相信能從咱們二十一區出來一個混蛋,所以我想知道……我實話告訴你,我也殺過很多人,但是死我手裏的人都是死有餘辜的,我的這雙手依然幹幹凈凈。”

“我的這雙手就臟?我殺的人就不是死有餘辜的?我告訴你小子,我殺的人比你的更惡,他們死了這個世界才幹凈,所以我一點也不後悔。但是如果今天我們非要在這裏決一死戰,我只會覺得有些遺憾。”鄭廣川的聲音出現了波動,路揚能從他的聲音中讀出無窮無盡的悲傷和憤怒。他沒有說話,表示自己在非常認真地聽他講述,哪怕是一個故事也好。

故事是這樣子的:

鄭廣川離開部隊後,分到了一家國營的紡織廠當保衛科的副科長,可是沒兩年這家紡織廠倒閉了。從一名國營單位的副科長到下崗,領到了不多的一次性補助後,鄭廣川和幾個同事一商量,決定自己下海經商。

幾個同事南下建起了一家小型的家紡企業,生產床上用品和窗簾,幾年下來,企業經營得有聲有色,日漸壯大,鄭廣川和幾名合夥人都掙了不少錢。然而就在這時候,幾名合夥人因各種各樣的原因紛紛退出,各自建起了自己的紡織企業。人各有志,鄭廣川也不強求,他將大家的股份收購後繼續經營,然而半年不到,工廠連續出現了幾次工傷事故,受傷的員工不同程度致殘,但大多都是手指被切斷之類的。受傷的員工大肆鬧事,人人獅子大開口索要巨額賠償,然後到處上訪告狀,這讓鄭廣川賠付了巨額賠償的同時,也因為安全故事頻發被有關部門叫停。生產一停,因為支付了巨額賠款和收購股權的財務消耗,鄭廣川的財務狀況一時變得難以為繼。

鄭廣川找到幾名以前的合夥人,希望他們能夠借筆錢讓自己度過難關,但是幾個合夥人沒一人同意,其中一名叫陳述的合作人還把他介紹給了一個叫黑三爺的江湖人,陳述告訴鄭廣川,這位三爺神通廣大,有求必應。在陳述的安排下,這位沿海地區的土著農民出身的黑三爺大手一揮,以年利率30%借給了他兩百萬高利貸,而且讓鄭廣川廉價將自己的廠子作為這筆貸款的抵押,以半年為期。

鄭廣川本來希望憑借這筆款子迅速東山再起,但事與願違,折騰了大半年工廠依然不能按期開工,折騰一番後,這錢借款也慢慢用盡,鄭廣川陷入兩難境地。這時黑三爺帶人找到他,提出要他還錢,否則收回工廠,無奈之下的鄭廣川只好將廠子給了黑三爺。然而沒多久,一個合夥人實在看不下去了,悄悄告訴鄭廣川,這一切原來都是陳述和黑三爺串通好的,他們就是想整垮自己,把他的工廠占為己有。

商場上的險惡人心讓鄭廣川無奈地感慨遇人不淑,識人不善,只能自認倒黴。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,去年年底的時候,黑三爺再次帶人找到了他家裏來,提出要收回貸款利息,這讓鄭廣川忍無可忍,雙方沖突起來,黑三爺這幫人自然不是鄭廣川的對手,一幫人被他揍得鼻青臉落荒而逃。這事發生後,鄭廣川也無心留在南方繼續圖謀東山再起,帶著老婆和十七歲的女兒鄭靈靈連夜回到了北方的老家縣城。

兩個月前,女兒鄭靈靈和同學去縣城逛街的時候卻被綁架了,綁匪明著告訴他自己是黑三爺的人,如果再不還錢就要他女兒的命,在報警和私下解決之間鄭廣川考慮了很久,報警的後果無非是一兩個替罪羊按“款務糾紛行為過激”這類處理,而後面的麻煩卻會源源不斷,為了省卻沒完沒了的麻煩和騷擾。當天下午,鄭廣川咬咬牙,將自己在老家的兩套房子和鄉下的一棟祖房全部抵押,東拼西湊籌到了利滾利產生的巨額債務。

等他將錢轉賬過去,找到女兒關押地點的時候,綁匪已經離去,空蕩蕩的小出租房裏,只有女兒鄭靈靈一絲不掛地縮在墻角,神情木然,像瘋癲了一樣,房子裏一地用過的安全套和衛生紙,還有鮮紅的血……

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夠容忍這種對自己至親的傷害,男人可以被傷害,但是絕對不允許有人傷害自己的家人,何況這個人還是從二十一區出來的超級牛兵?!鄭廣川一言不發地脫下衣服給女兒穿上,然後把她和幾次暈厥的妻子送回到一個親戚家裏,將身上僅有兩萬塊錢放在妻子的身上後,他連夜追到南方,在一家KTV包房裏,將那八名罪孽深重的牲口全部殺死,每個人都是一刀斃命。這起重大命案一出,黑三爺和那名陳述也消失得無影無蹤,躲起來了。鄭廣川一面應付著警方和二十一區的雙重追捕,一面繼續在尋找那兩名罪魁禍首的蹤影。

鄭廣川靜靜地講完了這個“故事”,他的語氣沒有了悲憤,更多的是悲涼和不甘:“在沒有宰了那兩個畜牲之前,任何擋我路的人我都會殺掉,哪怕他是二十一區的,哪怕我要背上同門相殘的罵名。”

路揚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放下了手中的槍,他幾乎不用判斷就知道這個男人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,他更相信從二十一區那樣的一個地方出來的兵,再壞也不會無故淪為殺人魔王。他的每一個字,每一句話都是冒著巨大的寒氣蹦出來的,雖然語氣並不激烈,但是隱隱中的那股寒冷讓人聞者心痛——這個世界上再好的演員,也無法演出一個人發自內心的絕望和悲涼。

鄭廣川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放下了槍,甚至打開了門。

路揚靜靜地盯著他,鄭廣川從他的眼神同樣讀出了殺氣,這是一種只有真正的同行之間才能讀懂的特殊語言,只有殺過人的人才能明白這種眼神的含意。兩個男人靜靜地對視,這兩個同樣出身於二十一區,卻有著截然不同的人生境遇的人,他們都沈默了。

良久,路揚突然咆哮起來,他的聲音大得好像可以將這片樹林裏的樹木全部震倒:“老鄭,你他媽是個傻逼啊?你犯得著為這幾個蠢貨搭上自己的命嗎?你他媽的不會回來娘家求助啊?我們整個二十一區的兄弟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兄弟受此大辱?你如果回來,我保證老大會出面解決這個問題,我們有一百種合法的方式讓他們受到懲罰,而現在,卻逼得我們自己人來自相殘殺。你說你媽的蠢不蠢?還是二十一區的教官呢?還是我們的前輩呢!”路揚咆哮的時候,他的雙眼布滿了血絲和淚光,他為戰友的那種抱不平,為他的悲慘遭遇,為他的心痛悲憤難當,他就像是一桶汽油,隨時能夠燃燒起來。

鄭廣川靜靜地望著眼前這個在臭罵著自己的年輕後輩,他突然意識到他曾經也是他們中間的一員,那時的他是多麽地驕傲。他突然嚎陶痛哭起來,然後跪在了路揚的面前。

“我做錯了事情離開的二十一區,我以為你們早就把我忘了,我怎麽還有臉回去求助?小兄弟,我不願意和二十一區為敵,永遠都不願意,更不願意傷害你,但是我沒有選擇,我不能殺你,也不能被你抓住,所以我求你,請你給我一點時間,只要完成了我的心願,讓惡人認罪伏法,我以一個曾經的二十一區老兵的榮譽向你保證,我一定自首,接受所有應得的懲罰。”

路揚望著跪在地上的這位前輩軍人,他的臉上因為滄桑和歲月,留下了深深的痕跡,此時他不再是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“殺人魔王”,也不再是一個曾經風光無限的特戰老兵,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,一個普通的父親。

路揚的眼裏同時包含著淚水,他突然心痛起眼前的這位陌生的前輩戰友,他們本是一對怨家,而此時此刻,他們靈魂竟然如此接近。也許很多人會選擇路揚說的那種方式來解決問題,但是一個真正有血性的男人,會用他自己的方式來和邪惡鬥爭。在那樣的境遇下,理智顯得多麽蒼白無力啊!路揚在那一刻突然在想,如果自己是鄭廣川,他會不會同意用這種方式來解決問題?

一秒鐘後,他的答案是肯定的。

“給我兩天時間,兩天後你到這個地點來找我。”路揚冷冷地說道,然後他扶起了鄭廣川,用手機調出一個位置讓他看了一眼。

鄭廣川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他的前面,就像突然站在一座大山的面前,一座需要他仰望的巍巍高山。

路揚繼續冷冷地說道:“在我這裏沒有戰友之情,只有國法無情。我是一名軍人,保家衛國,懲惡揚善是我職責所在,所以我同樣有義務去找到壞人,將他們繩之以法,所以你不用感謝我,也不要再去傷害任何一個無辜的人,否則就算是我們也幫不了你。還有就是不管你有什麽理由,不準再殺人,哪怕他們是罪人。”

路揚說完將槍收了起來,轉身走向樹林外面。

“你為什麽要幫我?”鄭廣川在身後追問道。

路揚頭也不回:“不用懷疑我,記住你自己的話就行了。”

鄭廣川根本不需要懷疑他,這個兵的眼神和剛毅,以及他的凜然正氣,是不需要任何偽裝的,他不用擔心自己被出賣,被馬上圍捕,何況,這個兵絕對有和自己一戰的實力,他根本就不需要這些。

看著他慢慢地消失在暮色蒼茫的樹林邊沿,鄭廣川像個孩子一樣抱頭痛哭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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